祝千帆原以为，自己人生当中在男女感情方面所上的第一课应该会来自郑安，可没想到自己的亲身父母扮演了老师的角色。

在那个高考语文结束的午后，当祝千帆问出那个问题之后，屋里突然安静得可怕，只能听见电风扇有气无力地喘息。

父母在短暂的慌乱之后，对视了一眼，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，由父亲先开口说话了：“千帆，侬不要瞎想，那份协议是假的。是我们要去办一些事情不得不做出来的。你不要分心，把饭吃完，好好休息一下，下午还要考数学呢......现在你什么都不要想，把高考考完才是你应该操心的、最重要的事情，苦读了这么多年，可不要功亏一篑。”

母亲也在一旁帮腔：“对啊对啊，专心考试，伐要瞎想。”

祝千帆疑惑地看着父母的表情。此刻，两人脸上的慌乱已经消失，看上去十分镇定，但祝千帆无法忘记刚才自己那个问题问出口的一瞬间，两人的表现。

人在那样的时候所做出来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吧！如果是假离婚，不应该是那样的表情！

祝千帆可以选择接受父母的解释，假装相信他们，然后自己重新进入专注的考试状态。可是他做不到，他太想了解事情的真相了。

刨根问底，事情可能会让他很难以接受，然后影响考试发挥，或者乖乖地如父母所愿，将碗里的饭扒完，然后装模作样地去午休。理性上，他应该选择后者，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。

人不能什么都想要，祝千帆选择了了解真相。

他摇了摇头：“拿伐要把我当刚度好伐啦，我怎么可能信这些？你们的表情明明就是真离婚，只不过被我发现了而已，怕影响我考试而已！但反正我考试也已经受影响了，就伐要瞒着我。”

父母沉默了。

平日里，他们都是谨小慎微的普通员工，密谋在儿子高考后结婚已经是他们所能够做的，除去离婚的真实原因之外，最有创意的事情。

还是父亲打破了沉默：“千帆，侬讲得没错，我们是要离婚了......侬也没有错怪我们，我们不应该瞒着你，不，我们不应该如此疏忽，没有瞒你瞒到两天以后。”

父亲的语气沉静而稳定，仿佛是一段事先录好的话，一直存储在他的大脑硬盘中，随时可以调用而经由嘴里说出来似的。

可这种镇定却让祝千帆更加难受，他并没有为自己猜对感到半分喜悦，而是抓着自己的头发追问：“到底发生了什么？”

这时候，母亲开口了，而且用的还是颇为严肃的语气。

“我和你爸早在你刚上高一的时候就商量好了，在你高考结束之后离婚，因为不想影响你学习，影响你高考，可没想到，我们今天早上竟然忘记把协议书带出门，后来返回家里把它取回的时候，你已经出门考试了......我们还抱有侥幸，希望你没看到，可没想到，你看到了。”

“可是，为什么？你们一直好好的，为什么要离婚？”

父亲苦笑了一下：“千帆，你今年也18岁了，也是个成年人，很多道理未必现在就懂，但是我们也不用对你藏着掖着了。你妈和我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发现我们之间没有感情了，唯一将我们维系在一个屋檐下的，只有你。我们对你是有监护义务的，也真心希望你能够考个好大学，有个光明的前途。所以，我们就商量好，等你高考结束再对你摊牌。”

“你们不是一直都挺好的吗？我印象当中，你们都没怎么吵过架！怎么就没有感情了？”祝千帆是真不明白。

“那是演给你看的......你没有注意到，我和你妈已经分床睡了好几年了吗？”父亲说。

祝千帆这才想起来，的确，记忆里父母一直住一间房，突然有一天，两人分开了，父亲在家里的客厅角落辟了片区域，放了一张简易床。当时，两人笑着对他说是因为父亲晚上开始打呼噜，而母亲睡眠又很轻，容易受到影响。

当时，祝千帆还以为这是父母感情好的表现，可没想到，这是裂痕的起点。

“那为什么会没有感情了呢？”祝千帆追问。

父亲缓缓地回答：“夫妻之间没有感情有很多种可能性，比如说，结婚的时候就没有感情，纯粹是为了凑在一起顾捏节；又比如说，两个人一开始有感情，但过着过着发现对方变特了，与自己不合了；还有可能，其中一个人或者两个人都找到了更加适合自己的人......”

祝千帆还想接着问“那你们是哪一种”，但看着母亲的窘迫表情，他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。

最后的那种可能性，在他们的俗语当中叫“轧姘头”。

不知为何，他觉得心里空荡荡的，整个人都泄了气，无力地靠着椅背，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。

父母没有再说话，眼里满是歉意，但又有一种释然。

父亲一边收拾着桌上的碗筷，一边说道：“很多事情，等你再长大一点就清楚了，我们对不起你，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作为一个男子汉，能够调整好自己的心态，把后面的几门课考好，毕竟这是关系到你一辈子的事情。”

“一辈子？你们结婚的时候，是不是也发过誓言？‘白头偕老，一生一世’之类的？但结果呢？我才不信什么一辈子的事情。”

祝千帆从嘴里挤出这样一句话。

“......”

多日之后的高考成绩公布，奇迹并没有发生。

原本在三人成绩当中相对最好最稳定的祝千帆从985的分数线一下掉了近一百分，差点没够上一本线，而郑安和肖寂然则都发挥不错，顺利进入了本地985学校。

当祝千帆看到这个结果的时候，脑海中突然想起很早之前新华字典的例句：“张华考上了北京大学，李萍进了中等技术学校，我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：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。”